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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五章 東市之戮、鴛鴦並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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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暗的天牢之內,一股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
不時的,會有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咄咄逼人的喝罵,自牢內傳來。

大內官黃門張當此刻正在獄中經受著嚴刑拷打。

刑罰剛剛一加身,張當便開始隨意認罪攀咬了,他用尖細的嗓音大吼道:“非我一人,更有何晏、鄧飏、李勝、畢軌,丁謐等五人,同與曹爽謀為篡逆!”

獄卒拿了張當供詞,立即交到了廷尉盧毓手中。

――

故大將軍武安侯府。

曹羲與衛鳶二人正在院中攜手放著一只紙鳶。

這麽多年過去了,兩人也就此刻,才有這樣的閑散時光。

多年以前的場景,似乎又浮現在了眼前。

『那時的他,尚未封侯拜將,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武衛營副將。

而她也還只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。

那一年的洛陽城頭,她惡作劇的逗著那個站在城頭望著洛水發呆的他,又為他牽線飛鳶,只為看到他緊皺的眉頭有所舒展。

城頭溫文儒雅的黑甲青年士兵,面帶微笑的看著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牽引絲線,放牧彩鳶,這畫面自然十分養眼,以至於遠處城頭矗立的士卒們都看的癡了。

衛鳶迎風小跑,回眸淺笑,望著曹羲,只見她那一顰一笑間,都洋溢著內心的幸福與滿足。』

時光荏苒,如白駒過隙。

世事變遷,似白雲蒼狗。

如今的二人,早已青春不再,然而那份相濡以沫的真摯情感,卻始終沒有變。

府外,一隊步履鏗鏘、兇神惡煞的司馬黨羽,正佩刀披甲,踏步而來。

“嘭!”的一聲,府門被一腳踏開。

“安鄉侯,大將軍已就縛入廷尉,您也該上路了!”

曹羲望著那隊士卒,嘴角露出了一絲帶著冷意的、不屑的苦笑。

衛鳶見甲士來拿夫君,登時淚如雨下,她緊緊拉住夫君的手,拼命的搖著頭,不願讓他離開自己。

曹羲閉目長嘆一聲,潸然淚下,他握著妻子的手,一字一句的說道:

“都說,緣定三生,我曹羲今日在此發誓,來生定要再與愛妻衛鳶長相廝守,永不分離!”

“安鄉侯,走吧!時辰到了!”兩名甲士上前,扯開曹羲與衛鳶緊握的雙手,粗暴將曹羲押解了起來。

“夫君!”衛鳶望著夫君就這樣被人羈押走,等時淚如雨下,癱倒在地。

嘭的一聲,府門緊緊關閉,只餘下了孤寂一人的她,伏在冰冷如霜的庭院中痛哭失聲。

――

天牢之內,依舊是一如既往的陰森可怖。

天、地、玄、黃,宇、宙、洪、荒。

這天牢共分四層八部,自天至荒,罪名越重,職權越高之人,也就會被安排在越靠後的地方。不過,一般還是前四層所關押的人犯比較多一些,而前四層中,又以天、地二部關押的犯人最多。而至於那最靠後的荒字號,當年的曹羲沒有想過,也想不到有誰才夠資格被關押在此處。

而他更沒有想到,如今作為宗室重犯自己,此刻就被關在這“荒”字號中。

因抓捕“逆犯”之功而受封長平鄉侯,食邑千戶,加封衛將軍的司馬師,此刻正居高臨下的望著眼前身穿囚服,身上傷痕累累、淪為階下囚而被拴在刑架上的曹羲。

“司馬師!”曹羲憤怒的望著衣冠楚楚的衛將軍、長平鄉侯,他的眼中似是要噴出噬人的烈焰一般:“早知你有如此狼子野心,當初在媛容墓旁,我就應該一劍殺了你!”

司馬師想起已故亡妻,不禁一怔,他伸手觸了觸左眼下那個時常發痛的傷疤,再次用陰狠的目光望向了曹羲。他冷冷說道:

“若不是你們非要與我司馬家作對,媛容她當年就不會死,都是因為你!”司馬師的目光瞬間變得格外陰冷,他顫抖著怒吼道:“曹羲,都是因為你!”

“司馬師,住口!”

曹羲目光如炬,望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司馬師,他一字一句的說道:

“媛容是如何死的,你自己心中最明白!

為了排除異己,你父親他不但設計害死了當年的曹子和曹純大統領、而且還造了偽信,致於禁於文則老將軍於死地!”

“你住口!”司馬師顫抖著反駁道:“曹子和大統領當年明明是因急癥而亡!”

曹羲並沒有停下來,而是繼續冷笑道:

“還有,你父親為了掩蓋盜馬案一事的真相,還派人殺死了天牢中的河內郡守王黎!”

“你住口!”憤怒而心虛的司馬師此刻雙眼通紅,情緒有些失控。

曹羲用冷電一般的目光繼續審視著司馬師,他字句鏗鏘的說道:

“即便你司馬家真的掌握了整個天下又如何?

你們的所作所為,終將為後世之人所恥笑!

也許你們可以篡改史冊,可以抹黑我曹家,但是公道自在人心,舉頭三尺有神明,你們今日的所作所為,註定逃不過上蒼的譴責!”

“你們曹氏武皇帝可以做的事,憑什麽我司馬家就做不得?”司馬師兀自不肯認輸,他竭力反駁道:“你們曹氏能夠給百姓的,我司馬家一樣可以做到!”

“哈哈哈……武帝。”曹羲仰天大笑道:

“就憑你們,也配和我太祖武皇帝相提並論?

武帝的天下,我曹氏的江山,是我曹家人用鮮血在亂世之中一寸一寸打拼出來的!

而你父親,他只不過是個會裝瘋賣傻、欺君罔上的逆臣而已!”

“你……”

司馬師紅著雙眼,卻啞口無言,他轉過身去,待情緒平覆以後,這才轉身再次面對曹羲。

“成者為王,敗者為寇,竊鉤者誅,竊國者侯!

此乃千古不變之理,你不要忘記,此時此刻,今時今日,是我司馬師在俯視著你曹羲!

是我司馬家,在俯視著你曹氏的帝王將相!”

曹羲聞言,只是冷笑,並無言語。

司馬師轉身打算離開,又好像想起了什麽,他轉過身,幽幽的對曹羲說道:

“放心吧,你死之後,我會讓你的家人,在九泉之下與你相會!”

天牢之中,只餘下了鐵鏈顫抖的聲音,和那憤怒而無助的吶喊。

――

武安侯府內。

司馬懿派遣來的黃門內侍用尖細而冷酷的嗓音宣讀著詔書:

“故大將軍武安侯爽,驕姿擅權、獨斷專行、並私取黃門張當所饋贈先帝才人,劫持陛下,兄弟五人意欲謀逆,大逆不道、人神共憤,其罪當誅,並夷其三族,以儆效尤!

尚書何、鄧、丁,大司農範、荊州刺史勝諸人,皆與之交關同謀,罪難饒恕,詔皆夷三族,以謝天下!”

“夫人,該上路了!”內侍將盛有毒酒的木盤端到了府中家眷面前。

衛鳶淒然一笑,她端起盤中毒酒,仰首一飲而盡。

“夫君……鳶兒在下面等你……”

金杯墜地,她緩緩闔上了雙眼,天地之間,也漸漸變得一片黑暗。

諾大的侯府,終於變得空寂而陰森。

夜了,一切終於被掩藏在了夜幕之中,再也看不見了。

――

朝堂之上,原本應當青春年少、生龍活虎的帝王,此刻宛如丟了魂魄一般,呆呆的坐在禦座之上一言不發。

而內侍則拿著散騎常侍司馬昭早就寫好的詔書,在大殿之上大聲宣讀:

“詔曰:太傅盡忠克節,蕩除國亂,今進封其為丞相,增封潁川之繁昌、鄢陵、新汲、父城,並前八縣,食邑二萬戶,特賜上殿奏事不名。”

司馬懿則擺出一副極好的姿態,堅決推辭了丞相之位。畢竟自己想要的,可不是這樣一個丞相之名,他要的,是讓整個天下歸心。

太尉蔣濟並沒有像其餘老臣那般輕松愉悅,而是愁眉苦臉,看起來似乎面有淚容。

他有些後悔。

他悔,自己沒有早些看清楚司馬懿的真正想法,而是天真的以為他只是想打壓曹爽。

他悔,自己不應該為司馬懿寫那一封送給曹爽的保證信,從而讓曹爽眾人入城被戮。

自己畢竟還是心向大魏啊,可是如今,大魏的前途卻生生的毀在了自己手中。

沒來由的,他想起了文帝與明帝生前對自己的評價。

“卿兼資文武,志節慷慨。……”

“夫骨鯁之臣,人主之所仗也。濟才兼文武,服勤盡節,每軍國大事,輒有奏議,忠誠奮發,吾甚壯之。……”

蔣濟想到這兒,不禁汗流浹背,自己此生,再也難以面對大魏諸君了!

幾日前,在曹爽諸人尚未被處決之際,他想到了彌補,於是在朝堂上說出這樣一句話,他說:

“曹真之勳,不可以不祀。”

他想要努力保住哪怕是曹真的一個後裔。

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,當時整個朝堂一片寂靜,天子面容哀戚而無能為力,大臣們垂首不語以司馬懿馬首是瞻!

蔣濟在悲戚自責之餘,想要拒絕司馬懿的封賞,可是他就連這點自由也沒有了。

四月丙子日,被迫接受都鄉侯爵位的蔣濟發病去世,結束了他這看似平坦的一生,謚曰景侯。

冬十二月,皇帝曹芳又加九錫之禮與司馬懿,司馬懿同樣堅決推辭九錫。

私下,有人向司馬懿告狀道:曹爽麾下司馬魯芝、主簿楊綜曾斬關奪門,出城襄助曹爽,應當對他們一並治罪。

而司馬懿卻是淡淡一笑,他想,如今大局已定,這些個小啰啰不殺也罷,倒不如為自己搏一個好名聲。

洛陽城內外,寒風刺骨,哀鴻流離。

將落的殘陽,如血般殷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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